她已经撑到了身体的临界点，也许下一秒就会同怀中的海妖一同死去。
但她依旧在歌唱。
忽然，她张开了眼睛。
明亮的月色照耀在她的面容上，圣洁得仿佛下凡引导迷途羔羊的神使。
普莱尔.维努斯看向海面。
夜晚的大海是黑暗的，但此时，有更深邃的黑暗出现在她们这小小木笼之下的海洋里。
那不是天上乌云的倒影，也不是一只路过的鲸鱼。
那是更加危险，更加庞大，更加让人窒息的黑暗。
它听到了歌声，听到了呼唤，所以苏醒了，所以赶来了。
它张开了眼睛，它有很多眼球，每一只都比普莱尔和海妖身处的木笼都要大，透着不详血色的眼珠，就这么径直与停歇歌声的普莱尔.维努斯对视了。
那是让整个海洋都畏惧的，让人鱼族被迫进化出双腿逃到陆地上繁衍的罪魁祸首，丑陋庞大痴肥邪恶的原始海妖——
“多美啊。”
那个人类却这么感叹道。
她的目光中是连原始海妖都会感到惊异，觉得不解，进而难抑恐慌的，无法描述的火光。
这火光像是真实的火苗，从她的眼中迸溅到原始海妖的眼球里，将她的思想，她的声音，传达到了那痴肥愚钝的身躯之中。
“去吧，跟着这道洋流，跟着你命中注定的信息素的指引。”
于是黑暗从普莱尔.维努斯的身下向人鱼之岛的方向覆盖而去。
“你当唱着歌！”
于是晴朗的夜空集聚乌云，闪电炸裂，闷雷轰鸣。
“你当捧起花！”
于是污浊漆黑的大海卷起漩涡，海浪不安地崩腾，水龙卷冲天而起，直逼人鱼之岛。
普莱尔.维努斯声嘶力竭——
“你当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伟大的求爱！”
于是这就注定将是一场被后人载入史册的，轰轰烈烈的，以致于连整座人鱼之岛都无法承载的，“求爱”。
当丘理士力排众难，驾驶着他的新船，向着那水手口中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巨大的风暴中冲去的时候，他成功在动荡的大海中捞到了被关在奇迹般的木笼中的普莱尔.维努斯。被救上来的那一刻，普莱尔.维努斯笑得很开心。
她对丘理士说：“原来传说中的海妖是真实存在的，海族之间命中注定的信息素也不是虚假。丘理士，我回去要把那些书都列入教材……不，还是收藏进博物馆吧。”
当时的丘理士还不了解这番话，但等到风暴结束后，普莱尔.维努斯指引着他找到了传说中的人鱼之岛。
丘理士踩到沙滩上的第一步就顿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底，原本他以为的洁白沙滩，竟然是密密麻麻铺满的圆润的珍珠。
水手们欣喜若狂，跪在地上发疯般得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珠塞满自己的所有口袋。丘理士看着普莱尔并未为珍珠停歇的脚步，选择跟了上去。
“丘理士，”换上新衣的普莱尔裙摆飘扬如花，步履自在得宛如漫步于她的庭院，“那些你是怎么处置的——那些尸体。”
“除了在风暴中遗失的，我都保存起来了。”丘理士谨慎地回答，他想也许普莱尔还要拿这些尸首同那些贵族的家族交涉。
“做得好。”普莱尔开心地夸赞他，“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我交代的事你总是能办的很好。”
“那么，既然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诺才好。”
“书中写的最后一点，我还没有实践过呢。”
普莱尔.维努斯停下脚步，她将白皙的手埋入废墟中，摸索着，取出了一块宝石般美丽的红色结晶。她将这块结晶放在丘理士的掌心中，似乎是错觉，丘理士竟然觉得这块坚硬的结晶带着奇异的温度。
普莱尔说：“这是人鱼的心脏。”
***
齐勒终于想起来了。他并没有在调查维努斯大公的时候看到过丘理士这个名字，所以一时之间觉得耳熟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的确是听过丘理士这个名字的。
在冒险家们的口口相传中，他是找到传说中的人鱼之岛，带回数不尽的宝藏的伟大人物；
但在贵族们隐秘的消息渠道里，他又是值得信任可以依靠的合作伙伴。
他是一个身负美誉和恶评，却又十分矛盾的人物。
但如果，这样的人是出自普莱尔.维努斯大公的手下，齐勒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所以，当时的丘理士的确是踏上了人鱼之岛，并在维努斯大公的指引下用满岛现成的人鱼心脏复活了那些贵族们。这段藏匿了龌龊的旅程必然将心照不宣，但当时那些被复活后如今活跃在帝国顶端的人物们却的确都是承了丘理士、和他背后的维努斯大公一份情的。
而此时在齐勒头顶的床铺中，拥抱着维努斯大公的，本该在当时就死去的海妖，也是他们最后的确用人鱼心脏复活了亡者的佐证。
听完这漫长的一段故事，齐勒心中除了唏嘘也只剩感叹，没想到这短暂的一夜他竟然又背负上了那么多他根本不需要知道的秘辛。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不可否认听到最后齐勒其实还听得挺津津有味的。至少比起背着老婆藏十八房这样的贵族“秘辛”，他更喜欢海妖讲的那些故事，哪个少年不爱冒险爱情故事呢？
故事终于讲完了，齐勒心满意足，然后收拾了心情回归到最初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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