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回来后，在家还没有待三天，又要坐火车回学校。父亲帮我收拾行装，一件衬衣的扣子断了线，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捡起扣子后找到针线后将扣子缝上。
上大学之前，每天都能见到父亲，关系却很疏远。而上大学后经常不见面，反而愈加亲切。
父亲将我送到火车站，初春的阳光很暖，照在他略显苍老的脸上。我不再感到他是威严的，虽然曾经用暴力方式教育我和弟弟，此时我只感到父亲是被生活重担压迫的老黄牛，沉默寡言中，其实都是对苦难的倔强。
我没有成为他所期望的人，他也认命了。我高考以后，他好像解脱了一般，脸上的笑容也明显轻松多了。
而在我告诉他高考成绩时，分数很让他感到意外，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原先他满以为我的分数不会超过二百分，都已经想好拿钱给我报个技校或职专之类的学校。
事实上，我也感到很意外，居然能超过二百分，直逼三百分。似乎上帝对我垂青一般，高中三年我连一节课都没有听过，一道题都没有做过，能认识的英语单词不会超过十个。可想而知，看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感到意外。看来我真不是个笨蛋。
我的高考志愿都是父亲帮我选的，因为那时我已经对前程无望，仿佛坠入无边黑暗，不再关心去哪所学校上学。
而父亲却满怀希望，向他的同事们咨询哪家医专学校教的好。我仿佛是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会放弃救治的努力。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很庆幸他帮我选的这个学校里的老师教的很好，因为学校聘请的老师都是退休的老教授，虽然有好几个走路都需要人扶着，但讲的课确实让人过目不忘。
我为了不让父亲绝望，抛弃了以前上学时懒散的状态，从来没有逃过一节课，真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另一方面我得学一门技术，以后可以安身立命。
只需要十几分钟，火车就能离开家乡。绿色的麦田上飘起淡淡的轻雾，我好像在雾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踩着湿润的泥土笨拙前行，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当我再次回想起一年前去追山的影子，也是在这样的麦田里，麦田里也有这样的雾。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幸福，虽然只有一天的幸福，足以让我回忆无数次。
家乡渐渐远去，当我在城市中生活了一年多以后，再次审视家乡的时候，我不禁感慨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吗？脏乱的街道，破败的县城，我对家乡的感情渐渐被割裂。但是我不回到这里，又能走向哪里呢？
我总听人说，人一定要向前看。但是哪里是前？哪里又是后？就像我坐在火车上，学校的方向就是前吗？家乡的方向就是后吗？
下午三点多回到大学村，走在村子里每一天都似曾相识。除了天空，眼前的一切都被水泥和砖块包裹。路上有成群的狗在游荡，呲着光亮的尖牙，肮脏的皮毛下隐隐可见凸出的肋条。它们在胡同里随意撒尿拉屎，电线杆上清晰可见狗尿蒸发后的污渍。
出租屋里淡淡的霉味又催我入睡，已经一个月没有睡好觉。更可怕的是，在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里都在给那一个月补觉。脑袋里像有滩死水一样在发臭，忧郁的情绪像一团毛虫一样，时不时地蠕动一阵子。我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将那一个月夜班带给我的不良情绪慢慢排解。
牧场里的草已经泛青，成群的羊被赶到这里吃草。新鲜的草腥味从羊嘴里散发出来，蒲公英黄色的小花发出太阳的光芒。
几头老迈的山羊顶着巨大弯曲的角，贪婪地啃食着青草，胯下硕大的羊奶几乎要垂到地面上。老羊周围是白云一样的小羊，在草地上调皮打闹。看见我走来，聚在一起，瞪着灰色的大圆眼，好奇地看着我。当我走近时，又一哄而散。
每当我看见羊，都会想起十几年前父亲因为交不起超生罚款，家里的五只羊被装上车拉走了。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父亲找了好几家有关系的亲戚给说情才同意还回来。
父亲一个人赶着五只羊，走了十几里路才回到家。一路上让他气得跺脚，有两只小羊特别调皮，父亲一路上连打带唬才把它们弄回家。
牧场已经成为我的精神家园，当不良情绪漫上心头时，我都会跑到这里唱歌、呐喊、狂笑，除了羊和牧养老人，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这一年来几乎每天吃过晚饭后，我都会来这里散步。倾听这里一年四季的声音，看夕阳照耀下的青草被微风吹拂。有时候会在周末的清晨带本书过来，坐在那棵大杨树下，看一上午书。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想一直延续这样的生活。简单的一日三餐，困了就睡，闲了就玩，自娱自乐。不和外面的世界扯上半点关系。
这种在别人眼中非常没有意义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峥嵘岁月，我自己的黄金时代。我在做我自己，我的大脑在思考，眼睛在看大地的四季，鼻子呼吸着草木吐出的空气。整个身体没有被工业科技和世俗欲望绑架。
此时的状态，应该就是小时候梦想的做石头的状态，埋在海底，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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